一本读小说网为你提供《火宅》镇里人的爱情的在线阅读
一本读小说网
一本读小说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热门小说 星河大帝
小说排行榜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全本小说 神印王座
好看的小说 异世邪君 武动乾坤 一柱擎天 九阴九阳 天才狂妃 百炼成仙 超级保镖 天才相师 步步惊心 盛世嫡妃 庶女有毒 亿万老婆 锦衣夜行 步步生莲
一本读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火宅  作者:盛可以 书号:39367  时间:2017/9/5  字数:11153 
上一章   镇里人的爱情    下一章 ( → )
  胭脂河穿过小镇,在两岸的迫中,忽然修长,像美女的腿。断桥所在的位置,正是这条修腿的膝盖部位。膝盖以下,胭脂河微微转折,向西延伸,在这微曲的膝盖弯里,总是停泊着十几只乌篷船。乌篷船很小,基本上是胭脂河上捕鱼的工具。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面涂了黑油;船尾一般用橹,有的一支,有的两支,船头直立一竹篙,用来定船。有的船里还备有棉被,低矮的桌子,简单的炊具,偶尔有炊烟在船尾飘。船与船的隙里黄叶飘浮,一层尘屑蒙在水面,女人们踩着船沿,到靠近河心的干净处洗衣服,一一摆,使河面飘浮的东西,变得更为拥挤。

  在这一溜乌篷船中,并靠一只大船,比所有的船要高,要长,原先的乌篷,改装成一个木盒子,设有窗户,更为不同的是,船尾还装了发动机,开动时冒出一股青烟,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整个船随之剧烈地震颤。镇里管这只船叫机帆船。它是枫林镇到益县城的水路交通工具。一天一班船,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全镇的人都能听到机帆船发动机的声音,鼻子灵敏的,还能嗅到那股发黑的柴油烟味。

  船主林海洋,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两年前,他的子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儿子。

  林海洋个子不高,臂腿壮,脸上也像河面一样,总是蒙着一层发黑的尘屑。子死后,林海洋的脸反倒干净起来,只是皮肤仍是很黑。但细心的人们终于发现他眉清目秀,有点出人意料。人们猜测,林海洋这几年跑船,应该是赚了些钱;人们遗憾,可惜林海洋的老婆没这个福份。

  林海洋天天进县城,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很不一样。

  林海洋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林海洋是白粒丸店的常客。每次他一到,老板娘似乎能闻到味,总会从厨房钻出来,和他寒暄几句。

  老板娘喜欢春天,所以总把春天穿在身上。她的衣服囊括了所有鲜的色彩。她的衣柜,永远是浓烈的季。在鲜的覆盖下,她的躯体就是春天那起伏的山峦。

  老板娘绚丽的色彩总让球球感到昏眩。

  当老板娘和林海洋说话的时候,球球看见老板娘的神情像个少女,脸上的皱纹藏在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微笑中;她的眼神,总像阴影拂过水面,忽明忽暗,诡异多变。球球觉得神秘与遥远,脑子就会有走旧木桥时,群鸟的嘈杂声。于是,她对于老板娘那种很“妈妈”的感觉,又变得很模糊不清。

  这时球球有点难过,心里空空,没有可依傍的东西。

  老板娘似乎总有很多需求。因为球球总看到林海洋给她捎来东西。每次都装在袋子里,球球也不知道捎的什么。但有一回,他们一个递,一个接,球球的眼前晃过一点粉红色。第二天,老板娘就穿上了那种粉红的衣。

  球球也想请林海洋捎东西,但球球不好意思说。她希望不花钱,听林海洋讲一讲县城的事,也就心满意足。但这个想法,球球也不说出来,所以她只能间或从老板娘嘴里听到一些。老板娘说那些时,好像把整个县城都穿在身上。

  磨米粉时,如果老板娘心情好,她会呆一会,帮球球磨上几圈。她偶会打探打探球球的心事,聊聊家常,说说儿子,但并不提及自己。老板娘的男人到哪里去了?球球不知道,一直不敢问。这一次,见穿粉红衣的老板娘兴奋,比往时更好说话,球球往磨盘里放下一把米,收回手臂时,问,张阿姨,晚上一个人睡不怕么?老板娘一愣,没想到球球问个这样的问题,推磨的手停了一圈,然后边磨边说,我男人走船,做完一转回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个月。没有什么好怕的,门结实得很。再说,我这把年纪,鬼都怕我了!老板娘滔滔不绝,像磨里碾出来的米粉,纷纷洒洒。

  球球“哦”了一声,心想老板娘胆子好大。

  你这妹子,镇里的伢子认得不少了吧?有喜欢的没有?阿姨替你出面说媒去!老板娘似乎突然想到这件事,兴致很高。

  张阿姨不要笑话我了,我一个乡里妹子,哪里有人喜欢。球球脸唰地红了。

  乡里妹子怎么了?镇里有几个长得你这样好看的?我当年还不是从乡里上来?我男人就是镇上的。我赚的比他们多,吃的比他们好,哪个敢看不起我?老板娘睁圆了眼,好像事实就在她的眼里,睁大了好让球球看个清楚。

  你也是乡里的?你男人是镇上的?球球张大了嘴,说不清哪一个原因更令她吃惊。

  是的,是的。老板娘像个农夫卸下肩上担子那样轻松地笑。这时,对于老板娘给她的那种很“妈妈”的温暖感觉又出现了,球球真想趴在老板娘的大腿上睡一觉。

  九九那个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县长又在唱歌。县长唱得很轻柔,断断续续,像在呼唤什么。

  这个癫子,黑灯瞎火的还唱!老板娘摇摇头。

  阿姨,人怎么会疯成那个样子?像喝醉了酒的人那样?

  受不了打击哦,所以啊,凡事一定要想得开,心要开阔,要对自己好一点。

  想不开,就把脑子想出毛病来了。

  是啊,还有的想不开就去跳河,吃农药。

  她从哪里来?

  她在镇里好多年了。早些时候,她就唱这首歌,那个嗓子才叫好哟,好多人围观。

  那时她的牙齿是不是更白?

  这我倒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的头发一直白的。

  她的家里人呢?为什么没人管她?

  一个疯子,谁管得住,傻妹子。她快活赛神仙啊,无忧无虑的,爱怎样就怎样,谁能像她那么痛快?

  也不知老板娘说的是真是假。球球被磨心那个旋转的搞得脑袋发昏,手被石磨撞到了,手中的米碰洒一地。

  晚上恰巧有月亮。

  月亮是小镇的。月亮是断桥的。月亮是胭脂河的。

  月亮下面的小镇,镀了一层水银,显得很干净。

  春天,天气还很凉快,夜晚断桥上留连的男女消失得很早,都躲到了背风的地方,比如枫林,以及堂和墙角。

  乌篷船上一片漆黑。机帆船上很亮堂,叮叮当当的,有人在吃的,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有人在船沿走来走去。船在水里轻微地摇晃,惊动了水中的月亮,水纹一圈一圈地往外漾,那些飘浮空气中的香味,就像是从波纹里散发开来的。

  下午的时候,罗婷到白粒丸店,像往常一样,腋下夹一本很厚的书。不同的是,她穿了一件崭新的绿色薄衣,黑眼睛比往时明亮。衣是心领,出白的地方,贴了一条很细的黄金项链。罗婷把书放在凳子上,朝球球神秘地笑。球球摸了摸她脖子上的链子,说,是金子的么?罗婷点头,补充道,纯金的!球球说,好看,好看,今天怎么搞这么好看?罗婷终于憋不住,嘻嘻笑出声来,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我、生、

  怪不得穿这么漂亮!球球很快乐,也很羡慕。快乐是因为罗婷,羡慕也是因为金项链。

  晚上,会在船上聚会,吃宵夜,打拖拉机,唱歌,喝酒,我们一块玩!罗婷就是来邀请球球的。球球笑着点了点头,神情却忽然间黯淡下去,像拉上窗帘的房间,立刻阴暗起来。

  对了,你哪天过生日,也要庆祝一下!罗婷打了一个哑响指。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球球很惆怅。

  罗婷出一个相当怪异的表情。

  我妈也记不清,她只记得那天地里冒出很多竹笋,我爸挑到镇里卖了些钱。

  那应该是三月份了。你妈真糊涂。

  晚上都有谁去?

  就我,你,程小蝶,还有几个,也都是我哥的同学,去了就知道了。

  球球有点怕陌生人,临时拉上燕壮胆,并且给罗婷买了一个绿色的发夹。上船时,球球双腿直打颤,幸亏燕拉着,要不都有可能掉到河里去了。上船后,球球才发现,这只机帆船,原来就是林海洋的。林海洋就是开着这只船,每天到县城,还给老板娘不断地捎东西。于是球球又想起老板娘说“我这把年纪,鬼都怕我了”时的神态,才觉得老板娘没有半点沮丧,反倒是有点得意的。

  船舱里点的是蜡烛。左右两侧各三支。脸在烛光中,颜色很温暖。球球探身进舱的瞬间,感觉口被某张脸灼热了,当她站稳,坐下时,却不知道是哪一张脸。罗婷把球球隆重地介绍了一番。其实不用罗婷介绍,都知道球球是白粒丸店的服务员。球球也认识其中几个。比如罗中国,林海洋。程小蝶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球球也见过。坐在罗中国边上的曹卫兵,到白粒丸吃过几回,但是每次都没给钱,老板娘总对他说,下次再来。可能是老板娘的亲戚。曹卫兵请过球球看电影,球球拒绝了。球球不喜欢曹卫兵的样子,他的嘴和脸有点歪,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不过,在座的每个人都认识燕。他们喊她阿泰夫人。燕幸福地接受了这个称谓,白粒丸脸上,每一个角落都铺了微笑。

  一拨海样的热过去后,球球开始慢慢地打量每一个人。罗中国没有因为罗婷的生日而改变沉稳。林海洋一副老大哥的样子,他和他的这艘机帆船一样,受到大家的尊重,他常常说一不二。程小蝶情绪不高,但是在极力营造气氛。她穿着很不一样,夏天还没到,就很着急地套起了裙子。程小蝶漂亮得让人不敢正视,比香港影星温碧霞还要妩媚几分。

  罗中国没想到球球会将一头黑发像缎子那样铺开。还是那身对襟布衣,蓝底白碎花的布料,有点土,但是穿在球球身上,就洋气起来。烛光不像电灯那么明亮,朦胧的调适宜于想入非非。每个人的眼神都暧昧不清。大家嗑瓜子,吃水果,七八糟地说话。一会是学生时代的生活,一会又嘲某个人脚又臭,再过一阵,有人就说到枫林里的两个光股,然后自得其乐,笑声七零八落。

  球球微微附和,眼光随意地掠过每一个人。她发现,罗婷衣的花式,和林海洋的一模一样。那种花样很复杂,针法当然也不简单,打错一针,整个花形都会变样,织的人,还得花不一样的心思。

  球球就看到林海洋的眼神,在烛光的摇曳中,抛向罗婷。罗婷悄悄地接住了,就低下头去,仿佛在把林海洋的眼神装进口袋。

  大家闹哄哄的,球球就想起小时候的猪圈。她和花母猪,小猪崽们在那个儿童乐园里的快乐时光。花母猪死了。花母猪数不清的孩子们,不知还有多少活着。花母猪的水,稻草的甘甜与清香,猪的粪便的奇特味道,忽然让她情不自地渴念。

  球球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渴望嗅到这些,嗅到这些已经融进她生命的重要气味。但是,她嗅到的只是烟、瓜子、水果、鱼腥,以及不知来自哪张嘴的口臭。失望,像攥紧的手,慢慢的松开,出空空的掌心,和那些七八糟的掌纹。而难过,又使这只手重新攥紧了。

  燕紧挨着球球,手圈着球球的一条手臂,说话时也不松开,好象球球是她身体的一部份。笑起来,两个人的头就会碰到一块。只有一个人不太说话,那就是罗中国的同学厉红旗。厉红旗学完酿酒的技术,刚分到酒厂。他坐罗中国旁边,高出罗中国大半个脑袋。

  厉红旗的眼睛掠过罗中国刺猬一样的平头,看见球球的侧脸。一直是侧脸。

  后来男的开始喝酒。酒是厉红旗带的。但厉红旗自己不怎么喝。再过一阵,厉红旗说厂里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他的影子从球球身边晃过,球球感觉一股凉风扑面。然后听见船沿上咚咚的脚步声,船在震颤,并且轻微的晃动。厉红旗跳上岸的时候,船似乎还上浮许多。

  厉红旗一走,船舱立即空了很多。

  曹卫兵松了口气。因为厉红旗一直把他挡住了。挡住他看球球,也挡住了球球。

  曹卫兵的眼神,像钓那些浮游的鱼那样,不断地把饵抛出去,收回来,再抛出去,再收回来。令他懊恼的是,球球这条鱼,只顾游弋,始终没有咬钩。她的眼光到罗中国那里就打住了,根本不朝曹卫兵那边看。尽管曹卫兵离罗中国不过一个股的距离。

  曹卫兵不动声地换了位置,坐到船舱对面,和程小蝶,罗婷,林海洋等人并成一排。

  婷婷,我先走了,明天早起呢。曹卫兵正暗自庆幸选了一个最佳位置,球球却要告别。球球站起来时,挡住身后的蜡烛,前排的虹烛把她的身影印在船板上,球球的背后像燃烧了一般,染上一层金色。

  好吧。你是不可以睡懒觉的。罗婷拉着球球的手。

  我也要早起呢。当学徒不勤奋,师傅打股。燕笑嘻嘻地。

  还没唱歌就走,我的吉他会很遗憾。球球才看见罗中国带了吉他来。

  下次再听,真的太夜了。球球有些歉疚。

  乌篷船睡了。

  小镇睡了。

  月亮睡了。

  河散发出煤炭、谷物、干草和缆绳的气味。

  两个影子,沿着麻石阶梯拾级而上。月光洒在脚下,如降了一层薄雪。断桥上的四个石狮子,像冰雕。桥下那个巨大的月亮,一半阴暗,一半洁白。

  才走几步,吉他的弹奏声就追了上来。球球扭过头,有影子贴在机帆船昏黄的窗口上。

  “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就让风将我的泪吹干,就像秋风吹落的黄叶,再也没有感觉…”罗中国唱得月更冷,忽而凝固,忽而飘散,并且有一种冰冷的东西,往球球心底里去,她不由攥紧了燕的手。

  罗中国失恋了。燕说。

  是吗?球球站住不动。月光下她的脸惨白一片。

  是啊,那个小学老师,怎么可能嫁给他呢?会弹吉他,又不能当饭吃。

  那她当时怎么会喜欢罗中国呢?

  因为喜欢啊。罗中国的吉他实在弹得好。

  为什么就不喜欢了呢?

  罗中国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

  哦。失恋。球球有点冷。失恋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怀念花母猪,怀念猪圈的气味那样。球球想。她没有恋过,更谈不上失恋,自然是不得而知。

  他脑袋会不会想出毛病来?球球忽然想到老板娘说的,有的人想不开,或者疯了,或者去自杀。

  没那么严重吧?因为失恋就疯掉的没见过,要疯也是女的疯,哪里见过男的为爱情就变成精神病的。燕笑着戳了一下球球的额头。

  默默地走了一段,穿过堂时,月光把堂的小路染得很白,看得清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头。偶尔一片房角的阴影,被月光折了,映在路面上。两边的房子黑漆漆的,窗户更是黑得吓人。

  你说县长是不是因为…因为那个…爱情…才疯掉的?球球忍不住又问。

  我哪知道呢?不过,十有八九是这样,县长被男人甩了。也许还怀过孩子。说最后一句时,低了嗓子。

  做爸爸的,怎么会把孩子也甩了?球球一惊。想起旧木桥上,母亲掐着她的股,恶狠狠地骂“扔了算了”她又站住了。她的双手在暗底使劲地圈住母亲肥硕的脖子。

  你紧张什么呀,我只是猜测。再说,没生出来的孩子,只是一块血,一堆,有的还扔了喂狗呢!

  啊!球球尖叫一声,她看见狗在吃孩子。

  别说了燕,就爱骗人。球球被燕说得心里直打鼓。

  好,不说县长了,管她怎么疯的,管她怀没怀过孩子呢!燕还是拐弯抹角地在说。

  这时候,一个黑影从更黑的黑暗里蹿出来,像孩子跳绳那样跳了几步,然后靠着墙角站着不动,立即像一堆破烂的东西。但是,有双眼睛像猫一样闪闪发光。

  县长把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

  球球和燕在白粒丸店分了手。

  球球看见县长双手捧着一个烂苹果拼命地啃。一条黑狗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忽然,县长手中的苹果变成了孩子,只有苹果那么大的孩子。县长低下头,不知是要吃孩子,还是要亲孩子,就有黑狗猛地扑上来,把孩子叼走了。球球大声地喊,就把自己喊醒了,醒来时还看见县长手的鲜血。

  电影院能容纳三百多人。墙上的放映广告永远是灰糊糊的,并且总像遭遇过暴风雨的肆,支离破碎,让人怀疑张贴的是上个季度的电影消息。而电影院门前的空地,大约是农民的晒谷场那般大小,总是铺嚼剩的甘蔗屑、槟榔渣,还有桔子皮、废弃的纸。由于无数鞋子的跺踩,都已经变成肥沃的泥土色,有的俨然已成铺建路面的材料,牢牢地粘在地面上。新华书店在电影院隔壁,里面除了“年年有鱼”之类的年画以外,就是白纸,红纸,绿纸,和一些文具用品,就是没有书。镇里人脑海里早就形成这么一个概念,新华书店,就是卖这些东西的。

  请看电影是男孩子追求女孩子的第一步。

  曹卫兵又来了。说不清是子太大,还是人太瘦,曹卫兵的裆总是空空。他喜欢让子稍微往下松垮,皮带系到肚脐以下,因此裆空旷得很不真实。上周,曹卫兵来,一定要请球球看电影,横竖要球球同意,不同意他就一直呆在店里。球球起先还觉得曹卫兵不怎么烦人,但他死皮赖脸起来,就很惹她生厌。于是球球叫了燕一起去电影院。

  曹卫兵买了两张票,说,你们先进去,我上个厕所马上就来。

  找到位子坐下后,燕说,球球,你知道曹卫兵是干什么的么?球球说,知道,不就是一个小混子么,硬要人看,不看这场电影好像会死人。静了一会,燕才说,球球,曹卫兵是黑社会的。不要和他来往太多。他看电影从来不买票,吃东西也不给钱,那些个体户,每个月还得给他“保护费”

  球球这才知道曹卫兵并不是老板娘的亲戚。便问什么是黑社会。燕也解释不清,只说质跟土匪差不多。说到土匪,球球就明白了,那是让人又怕又恨的。但是,黑不溜秋的曹卫兵,和平常人没什么不一样,看不出是个土匪。

  曹卫兵不是来吃白粒丸的。

  曹卫兵是来找球球的。这一次,他要单独请球球看电影。上次燕坐在他和球球中间,说句话都不方便,白费了时间和金钱。

  球球,新到港产片,成龙主演,一定好看。曹卫兵晃了晃脑袋。

  不行啊,今天生意太好了,活很多,晚上还要磨米粉,怕是十点钟也干不完。球球看曹卫兵一眼,抹桌子,摆凳子,手脚一直不停止忙碌。

  那我帮你磨,磨完再去。

  不用了,和老板娘一块磨。

  票都买了,你到底看还是看?

  真的没空啊,你和别人去看吧。

  猪的!县长生的!乡里鳖!曹卫兵朝凳子狠踢了一脚,一口气把球球的父亲母亲全骂了一遍,才悻悻地走了。

  球球知道父亲不是猪,她也不是县长生的,这个曹卫兵怎么骂,她也不会多生气,但他骂她“乡里鳖”她便气得浑身发抖。鳖,是女生殖器的意思。乡里人骂“蠢得像鳖一样”也没有“乡里鳖”这么刺耳。曹卫兵居然还把鳖分成了乡里的和镇里的,球球在他嘴里,不但是个鳖,而且还是乡里鳖,对乡里鳖的轻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曹卫兵太恶毒了,球球觉得心灵遭受了严重地伤害。但是曹卫兵是土匪,是黑社会,球球不敢回骂,只是狠狠地擦着桌子,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乡里鳖,乡里鳖,我偏要嫁到镇子里来。球球咬咬,心里暗暗地发狠。

  听见县长唱歌的时候,球球停止了泣。街上行人模糊不清。她来回擦了几下眼睛。她想起晚上的梦。于是她走到门口,想看县长有什么变化。县长头上包着一块朱红色的丝巾,脸上有细密的笑容。走了几步,县长把丝巾扯下来,在空中挥舞,喊几句口号,再小心地把丝巾叠好,揣进口袋。

  球球忘记了县长的牙齿,她被那条红丝巾吸引了。小镇上没有那样的丝巾买,也没谁围过那样的丝巾。县长她从哪里来这么漂亮的丝巾呢?不管哪里来的,球球很喜欢。这个季节,正合适系那样的丝巾,再过些日子,天一热,就只有等秋天了。整个下午,她都在思索,用什么跟县长换丝巾,才不至于让人认为,她占县长的便宜,比较公平合理,而县长又很愿意呢?

  一个肥胖的女人,几乎是倒退着走到了店门口。她宽厚结实的臂膀撞到门框时,目光才从县长身上收回来,到她完全掉过头来,才发现面前没路,不得不一步跨进店里。

  …你怎么来了?肥胖女人刚稳住脚,球球见是母亲,喊了一声,把肥胖女人吓一跳。肥胖女人定定神,见面前闺女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小脯也了一些,喉咙里也没有了拉风箱声音,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她走了远路,东张西望间,还有些气吁吁。

  你先坐下。球球又说。

  母亲在凳子上坐下来,把白粒丸店实实在在地看了一圈,拍拍腿的尘土,说,你大嫂又生了一个儿子。

  你先吃碗白粒丸,很好的味道。母亲拍得很响,球球没听清母亲说什么。

  你大嫂又生一个儿子。母亲的脚拍干净了,再把两只手拍了拍,重复了一遍。母亲一身的肥堆在凳子上,很有些无可奈何。

  我还要二十天才发工资。球球低下了头。球球知道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那么胖,是虚胖,一个空架子而已。球球也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用不了几年,肯定会和县长一样头花白。

  再吃一碗吧。见母亲一阵风似的,把一碗白粒丸扫光了,球球知道那点东西在母亲的肚子里只是垫了个底儿。第二碗母亲吃得很慢,她似乎才开始认真品尝,又似乎是舍不得那么快吃掉,或者说怕吃完了,两只手闲着不自在。毕竟是镇上,不是自家猪圈和那个熏得发黑的厨房。母亲一粒一粒地吃,那么小的丸子,母亲的嘴巴那么大,刚张开就把它没了,轻易得像海里的头打翻、并且没一页小舟。母亲还煞有其事地咀嚼一会,以至于咀嚼得有点做作。那么小的丸子,仔细一想,其实只够她的牙。一碗白粒丸毕竟数量有限,母亲终于吃完了。她用最后一口汤漱了漱口,并了下去。

  这是二十块钱。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球球的右手一直在袋里放着。听见母亲嗓子里咕噜一声,就把右手出来,将攥紧的一叠散钞递给母亲。母亲打了一个嗝。打嗝的时候,她伸出手接过钞票。

  那个癫子,歌唱得蛮好听。母亲说。母亲说完,忽然若有所思,怔怔地看着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县长。

  县长已经不唱了,低着头,似乎在街面寻找什么答案。

  你还要赶路,早些回家吧。过些天我再回去。球球催促母亲。母亲却抓起球球的左手。母亲这样亲热的举动让球球很不自在。因为母亲极少这样温情。母亲抚摸球球手腕,手指头停在烟头大的疤痕上。母亲曾说过那是胎记。但是燕和罗婷看过,都说像烟头烫伤的痕迹,因为那一圈皮肤被损坏了。但在球球的记忆里,没有这种体的疼痛。球球懒得多想,只是觉得不好看,就戴了些叮当响的手镯,把疤痕挡住了。

  这些镯子,很费钱吧。球球以为母亲会说一说她的胎记。

  就买了这一串。球球说,并挣脱了母亲的手。

  真是浪费啊…母亲无比惋惜。

  你还要赶路,早些回家吧。

  夜悄悄地静。

  比月光还微弱的街灯,睡眼惺松。白粒丸店右侧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钻出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出了胡同口,球球出现在街灯里,样子神秘兮兮,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碗。她朝百合街两头分别看了一下,然后往左前行,在梧桐树下停住了。

  县长,县长!球球轻声地喊。既想喊应她,又怕把她喊醒。

  县长没吭声。

  球球又凑近了些,选择一个有可能更靠近县长头部的地方。

  县长,县长!球球弯下

  忽然两道白光一闪,吓得球球一哆嗦,差点扔了饭碗便跑。

  县长睁开了眼睛,但立即又闭上了。

  球球不再喊,把那碗白粒丸探到县长鼻子底下。县长立刻坐了起来,双手夺过球球手中的碗。球球还没来得及和她谈条件,顷刻间,县长就干掉了一碗白粒丸。县长嘴白森森的牙齿时,球球才发觉县长在笑。县长笑的时候,眼神直直地看着天上,像一个女孩,仰望着她高大的恋人。

  很美的笑。球球惊呆了。县长的嘴,那优美的弧度,像经过精心描摹。球球是通过县长的牙齿发现的。县长的嘴是一弯银月,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忽然,月亮消失了,像被浓云遮挡,县长闭上了嘴。球球还不大清楚县长的脾,不知道县长这个疯子会不会打人。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县长抿着嘴哼起了“九九那个天来哟”县长对球球既没敌意,也无警觉,她似乎在用歌声缓和球球的恐惧。球球感觉县长不会攻击她,县长在歌声中,好像表达了一种可以接近的情绪,从她的精神空间里,给球球挪出了一片地方。她轻柔地唱。球球想起小时候,花母猪用嘴蹭她,嘴里“嗯嗯嗯”地哼,和县长的哼唱极为相近。球球心里也一片柔和。她蹲下来,与县长的脸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

  县长,好吃吧?球球也笑,表示她的友善。哼歌的县长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哼。一滴水“啪”滴在球球的脖子上,冰凉。县长,我喜欢你的红丝巾。球球不知道跟县长说什么,也不知道县长听不听得懂,一个疯子,还可不可以和人交流。县长不哼了,手在脖子里挠。县长打了一个哈欠。县长眼睛被勾直了似的,盯着某一个点,一动不动。丝巾,那条挥呀挥的丝巾,我很喜欢。球球做了一个挥的手势。县长眼睛并不转动,但把脸挪过来,这样,她直勾勾的眼睛就停在球球脸上。但球球没发现县长的眼神有可以沟通的迹象,好像球球只是一堵墙,堵住了她的视线。

  县长,你到底能不能听见呀?我喜欢你的丝巾,我,跟你换好不好,你看,你已经吃了一大碗白粒丸了,我,我再添两个镯子好吗?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球球边说边把镯子从左手腕摘下来。县长爆发出吃吃的笑,伸手在头发里抓了几下,叽哩咕噜地说话。但是县长交谈的对象另有其人。球球听不清她说什么,她儿就不是和球球说话。县长嘴里“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又吃吃地笑。球球真想在县长耳边喊,我喜欢你的纱巾!把县长喊醒。但是也有可能把县长吓跑。球球有点懊恼,县长像母亲一样,对于她的想法总是置之不理。

  县长,我本来想给你钱,但是我大嫂又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块钱,全给母亲带走了,或者,等我发工资的时候再补给你。你知道,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到那时候,说不定热得不行了。县长,我长这么大,连头花都没戴过,妈妈说那浪费钱。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丝巾,比罗婷的金项链还喜欢。我答应你,发了工资就给你钱,镯子先给你押着。球球把手镯递到县长跟前。县长根本没听,她也一直在说话。县长说话的速度很快,含糊不清,似唱非唱,似说非说。好一阵,县长和球球各说各的,像两条铁轨上的火车,并排同时前开。

  球球的镯子亮晶晶的,县长眼睛落在镯子上,不再是散光,注意力第一次有了明确目标。县长接过镯子,摸一摸,看一看,又吃吃地笑,像个行家鉴别出了假货。

  县长,我好困了,快把你的丝巾拿出来。球球近乎乞求了。县长却在往手腕上套镯子,镯子卡住了,她还是死命地往里推,把手背上的勒得雪白。

  县长很喜欢这两个镯子。

  球球终于得到了红丝巾。 Www.EbDxS.CoM
上一章   火宅   下一章 ( → )
一本读小说网提供了盛可以创作的综合其它《火宅》干净清爽无错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